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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周

陆柏舟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知道沈寅川在病院大闹了一场,被送去做了。”

凌辰南猛地抬头看他——俗称电击治疗法,理论上是在各种物理药物和心理治疗都无效的情况下才会对沈寅川这种躁郁症病人使用,如今配合肌肉松弛剂和麻醉已经比过去安全许多,但临床上依旧有一些失忆或脑损伤的后遗症。

“什么……不是需要同意书才能……”凌辰南吃惊道。

陆柏舟不无讽刺地笑了笑:“谁知道呢,大概服刑犯跟普通病人的人权不一样吧,你难道不也是这么觉得吗?他这种反社会人格根本不适合放归社会,按照正规司法程序走下来也给他定的罪名太轻了,你们一个二个的,以为自己是谁?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决定另外一个人的命运?”

凌辰南过去的这几天情绪都没有好过,如今更是荡到谷底,在桌子下面捏起了拳头反驳道:“我可不是为了什么正义这么高的觉悟做了这个决定?这你不应该最了解的吗,毕竟我可是放弃了各种社会福利机构的公职‘堕落到了私人诊所’的那种人呢。”

陆柏舟听他语气带刺,也火大起来,气笑了:“我之前没想告诉你沈寅川被电击治疗的事,呵,怎么说呢,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状况,但隐约与你有关,但想说你可能是无意为之,被感情所左右了判断的尺度,如果告诉了你难免会叫你内疚,现在看来我还真是想多了。”

陆柏舟说完这段话后,两人都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音量有些大,同时叹了一口气安静下来。凌辰南沉默片刻,面前的半杯咖啡已经凉透了,那种无比疲惫的感觉又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发酵,似乎回到了他刚从出监教育中心走出来的那天一样——他做了一个选择,不能说他有多后悔,但总归还是挣扎的,他无人可以诉说,或者说即使诉说也必定不会得到理解,最悲惨的是,他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充分了然自己不被理解的原因——因为他是错的。

不论自己再怎么对那人说狠绝无情的话,事实就是他的执念已经深陷到了如此的地步,不论那人是神秘而分裂的恋人,还是性格扭曲偏激的整合体,即使自己终于认清了谎言看穿了层层迷雾,但套在他身上的枷锁却没有丝毫松动。

“你之前不是说白晟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完全是根据我的喜好量身打造的吗,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么简单而愚蠢的原因,虽然是被牵着鼻子走了,但一切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也完全是出于私心,我就是这样的人,也差不多该认清了……”凌辰南每说出一句话,心里就更难过一分,一时间自己好像才是故事中那个被孤立囚禁而不得不和自己的工作、生活、朋友道别的倒霉鬼,前有被跟踪被处心积虑接近的往事,等着他的未来莫不也是被杀死埋葬吗?

可是陆柏舟却没有被他的暗黑发言惹怒,而却露出一个浅浅的苦笑,平静地说:“我不会举报你,说到底,我也不是那么有觉悟的人呢,我不会举报你,完全是出于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我们之间的友情。”

凌辰南睁大眼睛看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可对方已经接着说道:“但你做的事我无法原谅,我可以理解,但我不能接受,这有违我的人生信条和职业操守,或许这些坚持和原则如今已经不值钱了,但也确实是我无法退步的地方,我能做的最大妥协,就是不做那个让你身败名裂的人。”

凌辰南:“学长……”

陆柏舟说:“但是我希望你以后,至少五年以内都不要再执业了,你不配。”

终于,巨大的自责从凌辰南的胸腔倾泻而出,这份自责不仅仅是对于沈寅川凄惨现状的,也是对于自己一次次放过深究的机会而让事情发展至此的,还有对于辜负了一直依赖信任自己的学长的,各种各样的自责汇聚在一起。

原来他只是想听别人直截了当地批评他一句,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种严厉和训斥竟然变得珍贵起来,“你不配”三个字奇迹般地拎起了他肩膀上的重量。

“我其实有点后悔,本来以为有一种朋友是只要互相理解,即使不频繁见面相处也能长久维持下去的,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我应该要更加密切地关注你、更加直白地提醒劝导你才对。”陆柏舟喝掉了杯底的最后一点水,站起来说:“就这样吧,事已至此,好自为之,保重了,学弟。”

陆柏舟离开以后凌辰南独自在咖啡厅又坐了很久,直到服务员过来催问需不需要其他的餐点才恍惚间醒悟,他站起身,膝盖往下都发麻而冒着凉气。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走到街上,发现移动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站定看着他。

他抬起头,同他对上眼。

白晟穿着轻薄的风衣外套,手插在兜里,高挑挺拔地站在人群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熙熙攘攘的人潮里不时有人回头看他,可没人知道他的故事。

凌辰南忽然想:对啊,这个人理解我,因为他是我的动机,也是我的共犯。

他向前刚迈出一步,白晟就大步穿越行人路障走到他面前,凌辰南问:“你在这多久了?”

白晟说:“一个半小时,从你进去的时候我就在这了。”想了想,他又解释了一句:“我没跟踪你,是陆柏舟约我过来的,我本来已经拒绝了,但想到他可能也叫了你才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