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是太雍四年八月遇刺,十二月苏醒,此后以养伤之名抱病不朝,又于太雍五年三月初一正式恢复朝会,距她重伤昏迷之时,正有整半年矣。
晏祯出门时神采奕奕,回家时却憋了一肚子火,晚上一大家子难得围一起吃顿饭,他全程面沉如水,时不时还冷哼两声,搞得大家都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出言招惹他,就连素日混不吝的晏青淮也闭紧了嘴,生怕被他拎起来做了出头鸟。
饭后晏祯到书房处理公务,晏青染悄悄跟上去,吩咐小意去沏一壶去火的菊花茶,自己进去给晏祯捏肩捶背献殷勤,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是中了什么邪。
晏祯看了她一眼,将手里拿着的公文丢到了书桌上,黑着脸道:“过些日子是太后冥寿,按照惯例,是要请大佛寺的高僧入宫诵经,为太后祈往生福。”
“这是陛下孝心所在,理所当然。”晏青染跟着附和了一句。
晏祯靠在椅背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以手扶额道:“这确实是理所当然,也都是旧例,交由礼部与宗正司合筹便是,可陛下也不知是听了哪方进言,亦或是自己突发奇想,居然下旨令礼部找几个道士一同入宫,讲究什么佛道双修,这不是胡闹吗?”
本朝以仁孝礼义治国,并不笃信宗教,京郊大佛寺是前朝国寺,已传承数百年,大燕朝建国后并未将其废弃,只是褫夺国寺之名,但京中上至皇室宗亲,下至贩夫走卒,还是有不少信徒,大佛寺几百年香火不衰,仍屹于庙林之首。
皇家做法,诵经祈福,也从来都是首选于大佛寺,倒也不是什么偏爱,更多的只是习惯而已,皇帝日理万机,有心过问,却无暇深究。
明棠如今又不知闹的哪一出,好好的旧例,非要去打破,也不怕惊扰了太后神灵。
晏祯倒没有觉得她不孝,只是有些没必要的东西一旦摆到台面上,难免会引人深思。尤其是身为一国之君,一举一动皆受万人窥伺,明棠本意或许没什么,但若被有心人利用,少不了作梗为患,晏祯不信她不懂这个道理。
他气就气明棠的胡闹任性。
不先拿证据,就随意给朝臣定罪,轻则抄家处斩,重则祸及三族,晏祯当她死里逃生心有惶惶,也知道她所处置的那些人绝非无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身为人君,当着臣子的面就要让人家未过门的妻子入宫为后,丝毫不顾君臣情谊,更不顾伦理纲常,但鉴于她还没昏聩到直接下旨,在晏青染被梁王冒犯一事中也确实给了晏家一个很好的交代,晏祯就再次捏着鼻子忍下了。
但到如今,明棠显然没有要收敛的打算,好不容易重新开了朝会,正事还没处理几件,就先丢给了礼部寻访道士一事,搞什么神鬼佛道,岂不是昏了脑袋?
而受明棠年前先后对八位大臣定斩抄家的影响,现在的满朝文武大臣,有几人敢站出来质疑她的旨意,除了一个百官之首的晏相,又有谁敢出来劝谏?
晏祯劝是劝了,可明棠就是一意孤行,他身为臣子,太难听的话也不敢说,即便是说了大概也没什么用,反正这事儿还是定下了,吕显代礼部领了旨,晏祯憋着一肚子火回了家,经晏青染一问,就没忍住说给了她听。
晏青染沉思良久,开口道:“陛下此番,的确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她没觉得父亲大惊小怪,反而对他的想法颇有一番认同。
众所周知,前朝有位皇帝就是因为笃信佛教,半路丢下皇位去出了家,彼时太子年幼,朝政受制于外戚操持,从此让整个王朝走上了下坡路。
大燕开国之后,大抵也是受此教训,才褫夺了大佛寺的国寺之名。
而明棠此番行径,明摆着更有文章所做。
到底是君心难测,晏家父女二人一起沉思良久,也没猜出来明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小意送了茶水过来,晏青染给晏祯倒了一盏,劝慰他:“陛下所行之事必有章程,不过是入宫祈福罢了,或许是爹爹想太多了呢?”
“我倒宁愿是自己想多了。”晏祯用了一口茶水,便放到一旁,意味深长道:“陛下如今的处事风格,倒是比从前更像个喜怒无常的皇帝了,只是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又会不会牵扯太大,而我只希望她的心思都在别处,不要在放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