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漫漫,纵然高原之上天不热,人也叫这漫长的白日搓熬得几乎冒出烟来。
彭重把那些留下的旅客全部迁到了相邻两间房内,守卫持刀日夜守卫在门口。两名焉耆使者的尸体被转到一个阴凉山洞里,也派了人专门看守。
何罗和阮叔各带着人分别向焉耆和照城方向去了,这是他们离开后的第三天。张昙坐在堂上,心里暗暗算着他们的路程:若是顺利的话,何罗此时应该在返回的路上了。阮叔大概也只差一日半日,便可到达照城了。
她心里算着这些路程,面上却什么也不显,只静静的看着门口,以一种极具耐心的姿态。
人在赶路的时候时常觉得日影忽快忽慢,然而当你这么静静坐着,有所等待时,才会发现原来日光其实移动得非常均匀,缓慢的均匀。
虽然张昙没有等到人,但是黄昏依然降临了。它带着那种缓慢又均匀的步伐,从最遥远的山头慢慢走到了这间客店的门口,然后向内探了探头,向张昙问道:“这一日要过去了,你还等下去吗?”
问完这句话他又走了。走的时候他的速度又很快,快到当张昙起身来到院中时,只能远远看到他的背影。
张昙立在院中,看四周远处那些尖锐山头一个一个被光点亮,很快又一个一个暗淡下去。就在这暗淡将要铺陈到张昙眼前时,忽然有两个人各牵着一匹马一高一低地从院外慢慢走了过去。
张昙没有留意这两个人,因为院门从内锁住了。她继续看着开始变得深邃的天空,没有留意那两个人又牵着两匹马转了回来。
他们站在门口,问:“还有屋子吗?”
张昙没有理会,她转身往屋内走。屋内店主正在生火,暗暗的火苗只能照亮小小一点空间。然而这时张昙被喊住了,喊住她的人微微皱着眉,正努力想在这越来越深的黑暗里将面前这个女子看清。
他似乎有些迟疑,又似乎有些肯定,问道:“前面可是积善城张娘子?”
张昙回过头。夜色又暗了一层,已经瞧不清人的面目,只能模糊看见院外之人那高高瘦瘦的样子,他脸上似乎有一些极力想在黑暗里挣脱出来唤醒张昙记忆的东西。
张昙徘徊在疑惑之中。幸而那人这时自报了家门:“张娘子,我是照城武钲。”
照城的武钲,和他的仆从阿难,要前往焉耆的都城哈达亚。他原本想再赶一赶路,但是黄昏离去的速度太快,他追赶不及,不得不转回刚刚路过的客店院落来找一个暂时的栖息之所。然后,他再次遇见了张昙。
客店堂上,火塘里的光随风飘摇,带着屋内重重的影子也仿佛浮在水面上一般,飘荡不定。张昙,武钲,彭重三人围着火塘而坐,闲聊着这两年的光阴。
张昙和彭重二人心里其实很沉,但遇见了故人,总要问一问对方的近况。彭重于是问了问当初各自分别之后的情形。
两年前,送走张昙他们之后,武钲二人和梁守常一起,踏上了继续前往照城的路。
“照城当时城门紧闭,出入不能。我在城外偏僻小村等了很长时间,后来听得说瘟疫散了,才入得城去。”武钲道。
于是又问了问家人可都安好之类的话。渐渐的,话语声便随着被风压住的火苗一般,渐渐沉默了下去。
武钲也叫这莫名的沉默影响了,静默了一时,然而他心中的疑问太多,便仍向张昙道:“我竟不知你们也到过照城,若是知道必定去拜见了。”又问:“只是张娘子怎么竟没有去问一问我照城武氏呢?”
张昙叫他这话问得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答他:如何说?说自己原本心中认定这照城武钲不过是浪荡游侠儿的化名而已,自然不会想到真去问一问他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