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安抚完这个,又要给那个交代,出了门还有一帮人等着他拿主意,可谓是焦头烂额,一宿的工夫,嘴角长了两颗血泡。才刚陪着老母亲哭了一场,方钦就闻听说又有人上门,他面沉似水地揉了揉眉心,冷冷地吩咐道:“就说我不在家,打发了。”
下人噤若寒蝉地走了,一个幕僚悄悄地凑上来,对方钦低声道:“大人可是心有烦恼?”
方钦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好在养气功夫极佳,很快收敛了阴沉的神色,缓缓地说道:“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这次从出事到京城御状,来得也太快了,简直像是有人保驾护航……那李旻明面上摆得好一张光风霁月脸,只敢在桌子底下捅人,这种面和心黑之徒,也就只能蒙蔽皇上了。”
幕僚又问道:“大人心里可有章程?”
方钦完全是一脑门官司——但凡他能提前知道,哪怕只是提前一天,也多少能有点回旋的余地,可此事爆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皇上知道的比他还早,直接让方钦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方钦叹了口气:“难,雁王是虎狼之辈,一旦叼住猎物的脖子,他就不会再松开了。”
那幕僚轻轻一笑道:“大人,我听人说雁王殿下的改革未曾彻底完成,还有上百条在朝中争议,我看他是太心急了,这一步走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方钦停住脚步,听出旁边的人是有意卖关子。方府养了好多幕僚,大多数却只是陪着方大学士那老头子下棋清谈而已,能在方钦面前说得上话的没几个,当然难得抓住个机会就要出头。
方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怎么说?”
那幕僚见机会来了,忙将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如今事已至此,再翻案恐怕是没什么机会,何不釜底抽薪?直接想方设法废了雁王的新吏法?”
方钦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闻言干脆利落地掐断了心头侥幸,冷冷地说道:“科举舞弊在历朝历代都是杀头充军的重罪,跟新旧吏法有什么关系?”
幕僚不慌不忙地笑道:“大人,一个人贪墨是贪墨,一个人舞弊是舞弊,可是如今牵连九省,无数重臣弥足深陷,这是偶然吗?皇上也会想,后面肯定有什么原因。为什么这些朝廷重臣如此穷凶极恶?因为这两年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流民不敢不安顿,苛捐杂税不敢不上缴,军费开支不敢不摊,烽火票的指标不敢完不成。”
方钦的眉梢轻轻地动了一下:“烽火票流通可等同于金银,这事当年江南出事之后的明令规定,你怎么说?”
“流通可等同于金银,不代表可以等同于金银上缴朝廷,”幕僚摇摇头,说道,“再者江北很多是从南边跑来的富商,民风开化比较早,中原乃至于西北一带却不一样,人家不认就是不认,官府倘若强制,又要遭到刁民一哭二闹三上吊,倘若出了事端,朝廷又要问责,究竟是谁动辄得咎、临渊履冰?大人想一想吧,若真豁出去一拼,此事或许还有回转余地,三老爷哪怕获罪革职,只要方家的势力还在,将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方钦听罢沉吟不语。
幕僚低声说道:“大人,世事难料,咱们盼着打完仗翻旧账,雁王那边自然不会想不到,这种时候不要讲什么‘不争是争’了,不主动走棋,只能被他们逼死——学生今日话多了,大人别见怪,告退。”
腊月十六,涉案主谋之一陕西府巡抚受审时,果然当庭大放悲声,哭诉自己辖地贫弱,烽火票难推广,只能当地官府自己买入,上面还接连下了三批指标,完不成,便只能东挪西借,又实在没有进项,苦不堪言,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似的,罪臣们众口一词,将隔岸观火的雁王一党彻底拉下了水,更有那滚刀肉大放厥词道:“说人家科举舞弊是间接买官卖官,那将吏治考核同烽火票挂钩,和卖官鬻爵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年的辞旧迎新就在混战中过去了,谁都没吃上一口安心的饺子。
掐到了最后,军机处不得不上书请罪,正式宣布废除新吏法中和烽火票挂钩的条款,同时暂停烽火票的发售。
然而战事正酣,未免再次发生朝廷陷入无钱可用的境地,军机处又趁机提出停止本朝官铸银,效仿西洋人在被其占领地地政策与前朝“交子”之说,由各地隆安银庄发放特殊的“代银”代替金银铸币,并拟了一系列的新规连同请罪折子一起递了上去。
隆安银庄挂着运河办,也属于军机处的权责范围,只要新规切实可行,“铁交子”还是“纸通宝”大家都没有意见,但是绝不能掌握在军机处手里。
于是这时候,马上就要成型的蒸汽铁轨意料之中地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