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两仪殿偏殿内,程子芩手捧着龟卜一脸严肃地站在正坐在榻上的唐皇李渊的面前。从方才占卜的结果来看,大唐与高昌之间的征战是势在必行。这个结果与刚刚太史丞李淳风的算筹推演与前一晚太卜令袁天纲的观星所得结论均不谋而合。李渊听罢程子芩的解析,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对于征战一事,他心中已有定论。只不过,除了征讨高昌之外,今日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你们都先退下。”李渊指了指今日伴驾的内侍少监王福以及殿内值守的其他宫婢。待屏退众人后,他看向站在面前的程子芩,问道:“你与宗儿住在别院中可还安好?”
“哈?”程子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她一抬眼撞上李渊犀利的目光后,才确认了自己方才没有听错。“回禀陛下,臣与太孙殿下……一切安好。”
“那就好。”李渊哈哈一笑,转而脸上又显现出愁云满面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着程子芩破天荒直呼其名地喊了句:“子芩。”
李渊突然的亲近惊得程子芩猝不及防,她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向正满脸慈祥地看着她的李渊,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过来。”李渊对着程子芩招了招手,以手示意她在自己的对面坐下。
程子芩迟疑片刻,将龟卜收入袋中,走到李渊的坐榻前,恭敬了行了个礼,依旧站着答话,不敢就坐。李渊微微一笑,也不再勉强,他用手指了指案几上的奏章,对着程子芩说道:“你看,这是今日中书省送来的奏章。这一叠是支持皇太孙的,而这一叠都是反对的声音。”
程子芩看着远多于支持者奏章的那叠反对者奏章,一时间陷入了迷惘。在她的印象之中,当她还在前朝参与议政的时候,朝堂之上的风向本不是如此的。在她的记忆里,李承宗监国期间行事果敢、赏罚分明,他办的每一件事均有章可依,下的每一道教令也均令朝臣信服。至少在她被李渊暂停了前朝议政之前,朝堂上支持李承宗的声音都是远多于反对者的。如今这般又是为何呢?
程子芩正思索着,李渊叹了口气,接着说:“朕已经老了,这大唐的天下终有一日要交到皇太孙的手上。可如此朝局,让朕又如何能放心呢?”
李渊瞥了眼程子芩的脸色,继续道:“身为皇太孙,大唐未来的储君,需要学会均衡朝野,善待功臣。而且,前朝后宫皆是如此。可以发掘寒门学士中的人才,但也不可因此而不念门阀士族的旧情,更不可因一己之喜好任人唯亲、党同伐异,甚至以沉迷女色而落人话柄。不若如此的话,只怕朕就是提前做了无上皇,将皇太孙提前送上了皇位,这大唐的江山也难以长久稳固啊。”
程子芩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渊,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没有完全明白。见程子芩不做表态,李渊的脸上稍稍显出一丝不悦,未等他开口明言,程子芩先行后退一步,向他行了个礼,说道:“陛下所言,臣有不同看法。”
“哦?”这个回答倒把李渊给气笑了,他冷笑地看着程子芩,令她详实禀来。
程子芩再行了个礼回禀道:“为君王者确需擅于制衡,但帝王之道或重于帝王之术。父慈则子孝,君仁则民顺。太孙殿下克己复礼,守心明性,并无任人唯亲、党同伐异之举,亦何来沉迷女色之说?”
程子芩看了眼李渊脸上逐渐冷却的笑容,不卑不亢地接着说:“隋文帝杨坚与文献皇后独孤伽罗一生伉俪,荣辱与共,为后世留下一段佳话,隋唐女子皆艳羡之。时人也并未因隋文帝钟爱独孤皇后一人就抹杀了其在前朝治国上的功绩。且从古至今,代代君王并非皆形从一相,明君圣主之行事亦非人尽相同。太孙殿下如能谨遵圣主之教化,将帝王之道融会贯通于心中,走出自己不一样修齐治平之路,又缘何不可呢?”
“哼。”李渊突然愤怒地一拍桌子,吓了程子芩一跳,他怒视着程子芩脸上一副就算马上要英勇就义也死不悔改的神情,眼中的怒火愈加地激烈,“你这是在指摘朕吗?”
“微臣不敢。”程子芩赶紧躬身拱手行礼,却听李渊又极为克制地怒斥起她来。
“你不提隋文帝与文献皇后倒也罢,你可知,如若不是隋文帝独宠文献皇后的话,隋朝也未必就会二世而亡。隋文帝临终前最后一句喊的可是‘独孤误我’!你怎敢说隋唐女子人人艳羡之?难道你将来也想成为像独孤伽罗那样的妒妇?让朕的皇孙也为你而虚设六宫?”
“微臣惶恐。”程子芩继续躬身拱手行着礼,嘴上却没有一句否认。殿内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顷刻间整个空间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李渊喘气的声音,程子芩悄悄抬头看了眼,只见李渊的手正在微微发抖,看来她着实把他气得不轻。为免继续刺激李渊,程子芩选择不再开口,反正她今日想说的话也已经都说完了。
过了良久,李渊的呼吸声似乎不似方才的那般急促与沉重,程子芩微微地抬起头想要偷瞄一眼,却被李渊的目光抓了个正着。看着她一脸稚气又满眼坚毅的神情,李渊不觉地就想起了李承宗的样子。在李渊的印象中,李承宗在遇见程子芩之前是没有这般胆大妄为的,至少李承宗第一次想要忤逆自己就是因程子芩而起的。想到这里,李渊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他俩,强攻不行只能智取了。
李渊想了想,平复了下心情后,又问道:“自宗儿回来后,你与宗儿也已同住多时,月事可还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