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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做了个梦,梦见了以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母亲年轻时受宠过一阵子,这才有了他,可羽文帝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的,很快就将他们母子忘到脑后。他母亲是因为美貌入宫,并没什么显赫背景,失宠之后日子就变得很难过,宫中发的津贴也是一年比一年少,路楚行小时候想要台带虚拟潜行功能的游戏机,他母亲被缠的没办法,只得将自己最喜欢的那只玉镯托太监带出宫外抵在典当行,换了钱给路楚行买游戏机。长大后在母亲的遗物里找到典当凭证的路楚行一直很后悔,为了不叫他在其他皇子皇女中丢脸,他母亲几乎变卖了所有的首饰和值钱物件,好供他穿锦衣佩玉冠,撑得起皇子门面……死后留下的,就只有这一盒子当条了。
所以他要争,赌上『性』命也要去争那个位子,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的心够冷,命也够硬,最重要的是,他遇上了朱岩。
路楚行至今仍然清晰记得,初遇朱岩那天,对方裹着件灰『色』的雪袍,蹲在地上教几个小太监堆雪人。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的中年人就是传说中一手遮天的权宦朱岩,只是有些羡慕那些玩雪的小太监——母亲不让他玩雪,害怕冻伤手,完不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他在边上看了很久,久到小太监们已经堆起第二个雪人,才被身边一直在等候的太监轻声提醒,告诉他该去学堂了。
走的时候,朱岩突然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冲他笑着点了点头。路楚行当时有种偷窥被发现的慌『乱』感,顾不上回礼匆忙走了,那之后下了课回到倚翠殿,他做完功课背着母亲偷偷在后院里堆了个小小的雪人,一个人对着雪人傻乐了半天。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朱岩的身份……那是在他母亲死的那天,朱岩在学堂找到他,带他回了倚翠殿,然后拿出圣旨,念了一通不知所云的套话。最后见他还在发傻,才叹了口气收起圣旨,推了推他的肩膀,跟他说遗体还在后殿,尚未收殓,他还有时间去看看母亲最后一眼。
他母亲的死因是,失足坠湖。
尸体已经被清理修复过,看上去并不恐怖,路楚行没办法接受现实,明明早上他离开时还好好的,更何况他母亲爱面子也不喜欢凑热闹,平时几乎从来不出倚翠殿,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东花园的揽月湖去呢?
最初的悲痛过后,冷静下来的路楚行很快便意识到母亲死因的蹊跷之处,他开始暗中调查,但皇宫这么大,他居然找不出有理由害他母亲的人。首先,他母亲不受宠,其次,他也不受宠,有这两点前提在,谁会没事干花这个心思来对付他们呢?路楚行将调查的重点放在他母亲为什么会在那天主动去揽月湖的原因上,然而他在宫中毫无势力,更谈不上人脉,问谁都是一问三不知。只除了一个人,也许能帮他,可他不愿意让青羽见到自己没用的模样,更不想去求她帮忙。
梦中的路楚行看着自己年轻而稚嫩的脸,那个时候的他,不明白正是因为自己与青羽相交过密,才会给母亲引来灭顶之灾。他们母子的确微不足道,但青羽却是羽文帝最宠爱的女儿,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女帝,是他的无知和愚蠢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而他本来也是会死的,如果不是朱岩暗中保护了他的话。
其实路楚行也不太明白,那么多皇子皇女,有受宠的,也有像他一样不受宠的,为什么朱岩会偏偏对他关照有加?他也曾开玩笑似地问过朱岩这问题,结果被对方同样以开玩笑的口吻糊弄过去了,所以这问题就成了个悬案。
然后他就醒了——痛醒的。
一柄金灿灿的大宝剑扎穿了他的小腹,沉甸甸的带着他往下坠,路楚行过了半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是正在从楼上往下掉,而跟他一起被穿在剑身上连成串往下掉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岩这个老东西。
路楚行蹙了蹙眉,感知到体内尚有一丝真气流动,当即伸手握住朱岩背后『露』出的剑柄,毫不犹豫向外一拔,接着他一手揽着朱岩,另一手用力持剑刺进凌霄阁的外壁,剑未开刃,他气力不足,没能刺进太深,下坠的势头只是稍微一顿,剑尖便又从墙壁上滑脱出来。
不过有这一顿已经足够了,路楚行看好了落脚点,抱着朱岩在凌霄阁外面延伸出的飞檐上几下弹跃,稳稳落回地面。下一秒,便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血是黑的,还带着股浓腥味。
“走……”他怀中的朱岩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虚弱地几乎不可听闻,“离开……皇宫。”
——走?
路楚行诧异地挑了挑眉,他是皇帝,是这皇宫的主人,对他来说没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之前被侯松白暗算,是他没预料到对方的背叛,被其引进了皇宫中唯一没被防御系统覆盖的空白点,现在他已经从那个地方出来了,又为什么要走?
现在,该想办法逃命的是侯松白与夏前才对。
“走……快走……”朱岩已经虚弱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反反复复只重复着一个走字,皇帝不知道他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朱岩不会没理由这么讲,所以他不再犹豫,抱起朱岩转身就走。
他只走了一步,便已无路可走。
只见深蓝『色』的能量障壁冲天而起,一层层将整个凌霄阁包围在当中,最后在凌霄阁的上空收拢,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罩子。皇帝默然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罩子,半晌,将手中沾着血的天子剑向地上一杵,低头冲怀中的朱岩道:“我明白你为什么叫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