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寡妇伸着两只胳膊挡着门,嚷嚷着说:“哎哟!你别怔往里闯呀?
你一个妇道人家,拿着枪,我们又不认得你!你闯进来,到底有什么事呀?”俞秀莲揪起来张寡妇的一只胳臂,说:“你别害怕!我们只找费伯绅、贺颂说几句话,你容我们进去,绝不惊扰你们!”此时杨丽芳已进去了,俞秀莲也随之进内。张寡妇还张着两只手,跳着脚儿嚷着说:“哪儿来的两个贼老婆?这么不讲理,怔闯进人家的家门,快给我滚出去!赶车的快进来!帮助我把这两个贼老婆打出去!”
门前的赶车的跟几个赌博的闲汉,知道这件事不妙,都跑到一边去了。张寡妇在后边跺着脚追俞秀莲,大声嚷着,却被猴儿手从她后腰一抱,给抱了起来。张寡妇的手脚乱挣扎,猴儿手却把她抱到大门口,放在车前的骡子上;张寡妇下也不敢下,只管大声喊叫道:“来了强盗啦!街坊邻舍快来人吧!”猴儿手反把门挡住,杨健堂却说:“猴儿手!规矩一点!”
这时俞秀莲和杨丽芳已进到院里屋中去查看,俞秀莲的言语倒很和蔼,杨丽芳却心急,态度不免暴躁。这院子非常之小,只有六间土房。屋中的陈设倒不贫寒,却是一个男子也没有,只有三位亲戚、邻舍的妇人,还有一个丫鬟、一个仆妇,此外就是那刚才坐着车来到的张寡妇之女,贺颂的姨太太。
这妇人年纪二十上下,长得不太美,可是极为风骚,红罗衫子绿绸裤,满头的金首饰。胆子倒是很大,见了杨丽芳一点也不害怕,就拿着太太的架子说:“你们可也真能干!我们躲出来这么远,你们到底还追来,究竟你们跟我家老爷是有什么仇呀?你们要打算怎样呀?难道你们拿着刀枪来,还真是非得把他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杀死吗?”
俞秀莲说:“你别废话!贺颂跟费伯绅藏在哪儿啦?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也不能动手就伤人!”
妇人撇着嘴说:“他们藏在哪儿啦,可是连我也不知道,依着我,这回连跑也不跑;我也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德五爷的少奶奶,你们若杀了人,官方不至于拿不着凶手!”
杨丽芳抡起枪杆向这妇人就打,吓得旁边的婆子、丫鬟全都乱跑。妇人的身上只挨了一枪杆,就躺在地下撒泼打滚,漂亮的衣服都滚脏了,簪环首饰也都掉了下来。她头发蓬乱,满面是泪,大声哭骂说:“你们找得着我吗?我又没害死过谁的娘?我嫁了贺颂那老头子还不到二年,早先他做知府,享福、造孽,我全都不知道!他家里也不只是我这一个老婆,我跟了他就够倒霉的啦!我凭什么还替他挨杀受打?呜呜呜……”边说边放声大哭。
张寡妇不知怎么下的骡子,这时又跑进院来,低着头,向着俞秀莲的刀上就去撞,说:“你们不是凶吗?你们就拿刀拿枪把我们娘儿俩杀了吧!”
俞秀莲赶紧把双刀藏在背后,说:“我们与你们并无冤仇,是找你们来好好说话,你们别这样撒泼!只要能把贺颂、费伯绅藏的地方告诉我们,我们立时就走!”
杨丽芳也瞪眼逼吓着说:“快说!”
那贺颂的姨太太喘着气站起身来,说:“我告诉你们他们去的地方,你们可只准杀死费伯绅,不准伤我们的老爷!”
俞秀莲说:“我们本来无意杀人,只是得捉住他们审问审问。”
妇人点头说:“得!那我就告诉你们吧!这许多日费伯绅就天天拿话吓唬我们老爷,他说,早先的什么姓杨的女儿现在嫁给德家当儿媳妇了,会使刀枪,只要她一知道了咱们的住处,她就许能来要咱们的命!我们老爷就吓得不得了。费伯绅又时常跟我们老爷逼银子,今天说什么请来镖头,用银五十两;明天又说得联络衙门,又得拿出多少钱。他并说俞什么莲哩,玉娇龙哩,都是那德家的亲戚,都打算帮德家的媳妇报仇呢!
“我们老爷又心疼钱又害怕,早就想离开北京。可是他年纪太老了,腿脚都不便利了,再说又没处去逃;所以吓得他天天夜里睡不着觉,怕你们去割他的脑袋。今天一清早,忽然费伯绅就到我们家里,惊惊慌慌地逼着我们老爷立时就跟他逃跑,说是他家里昨夜出了事,德家的媳妇找他报仇去啦!幸亏他防得严,才没叫人抓住。他吓唬我们老爷说,可是这事情还不能算完,今天晚上一定杀你来,官人、保镖的,也都没法保护咱们了!
只有快走,才能逃命。我们老爷这才跟着他,带着我,带着包裹行李,跑到这儿来。本打算连费伯绅都在我娘家这儿住些日子,可是才一停住车,进来还没喝一碗茶,费伯绅又说这儿不妥,这儿靠着大道容易叫人找着,他就立刻又要走;我们老爷也不敢离开他,就也跟着他又走了。”
杨丽芳急急地问说:“他们逃往哪儿去了?”
妇人说:“费伯绅说他在房山县有朋友,那儿最稳妥,他们先去,女魔王保着他们,把我的几只包裹也给拐走啦!他们叫我在这儿住几天,说是你们找来了也不要紧。可是我不能离开我们老爷,我的包裹里的金银首饰、值钱的东西,还都在李大的车上呢!要叫那女魔王拐跑了可怎么好呀?值好几千呢!我得去找去,歇会儿我也追他们上房山县!”
俞秀莲听这妇女说话谅不是假,就向杨丽芳说:“咱们走吧!”杨丽芳还是死心眼,各处又看了看,果然没藏着什么人,她就向张寡妇母女道歉,说:“打扰了你们半天,你们放心吧!这事与你们并无相干。”她提着枪依旧愤愤地出了门,上马往南就走。俞秀莲又怕贺颂跟费伯绅是藏在这村里别的人家,就请杨健堂带着猴儿手不必离开这里。她收了双刀,跨上马,跟上杨丽芳走去了。
顺着村南小径地上的车辙,斜着去走,不一会儿就认着了大道,只见史胖子催马从北边赶来,高声问说:“要往哪里去呀?”俞秀莲说:“贺颂跟费伯绅早就又逃了!他们逃往房山县去了,他们坐的是车,一定走不快,咱们还能追赶得上!”史胖子大笑说:“好狡猾的费伯绅,我看他许是会土遁吧?真能气死诸葛亮!这老家伙,我倒要会会他。来!姑娘跟少奶奶随着我走,房山县是咱们的熟地方,那儿还有我两个朋友呢!”说着他把马紧催,赶到前面领路,杨丽芳、俞秀莲跟在他后面走去。
三匹马都极快,由南转西不过三五十里路,就来到了房山县,沿途却没见着费、贺二人所乘坐的骡车。此时天色已是下午五时左右,俞秀莲跟杨丽芳还连午饭都没吃,进了城,她们就先找了一家饭铺,打算休息休息,并吃饭;三匹马也都叫门前的闲汉给牵到附近的店房去喂。史胖子却连坐也不坐,就往街上访查去了。俞秀莲倒是饥不择食,可是杨丽芳却连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去。
待了一会儿,史胖子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也是个山西人,是本地一个小钱庄的伙计。这人是此处的地理鬼,他就说:“姓贺的跟什么诸葛高我也不认得,不过刚才有人从西边来,说是在路上看见了一个女保镖的,保着两辆车。”
俞秀莲立时站起身来说:“那一定就是何剑娥,往西是什么地方?”
这山西人说:“往西过了拒马河,可就是涞水、易州,再往西就是西陵了;过了西陵就是紫荆关,再往西就是五回岭。那一片地方尽是山,山上的歹人很是不少。”俞秀莲一阵惊愕。
史胖子却有点胆小,摇了摇头说:“天也不早了!我想不如姑娘跟少奶奶就在这儿歇一夜吧!我再到街上看看孙大哥他来了没有?咱们聚齐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西边山岭上,既然是有强盗,那说不定女魔王是带着那两个老家伙上山入伙去了。咱们人单势孤,天又晚,不必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