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还没过,丹桂社上下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全社上下一团喜气,尤其是孟月泠的归来让原本低靡的士气振作了不少,都等着开台当日唱响了名堂,今年一年定多赚不少钱。
正是期望太高太满便容易失望的道理,变动发生在开台的前两日,吉祥戏院的高老板邀孟月泠赴府谈事,实则不过是通知,天津的姜先生给他施了压,不准孟月泠登台。
姜肇鸿在天津根基庞大,按理说手不应该能伸到北平来,可到底是高老板得罪不得的人物,只能顺从。高老板大感惋惜,他何尝不想孟月泠在吉祥戏院复出,白花花的银票谁不想赚,可他没这个命。
孟月泠表现得十分镇定,丝毫不乱地跟高老板把丹桂社继续在吉祥戏院挂牌的事宜给落实了一番,最后保证自己不会出演,请高老板放心。
高老板挂着泪眼送孟月泠出府,孟月泠毫不怨怪他,亦不质问他的软弱。此世命苦,生逢乱世,这世道就不是给他们这些平凡百姓留活路的世道,总是要任人作弄的。
他一路走着回了金鱼胡同,站在家门外瞬间觉得失去了进门的勇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佩芷说这件事。
立在院墙外抽了不知多少支烟,嗓子都有些涩得发紧。想他过去他年少成名,十分自傲,虽不得不迁就位高权贵,但人人待他都恭敬三分,称一声“孟老板”,那时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能。
若他恋上的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门当户对,就不会有齐大非偶的这些麻烦,可他偏偏爱上的是天津卫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的女儿,姜肇鸿只需动动口便能逼得他没了活路。
孟月泠把自己浸没在那股失败的情绪中无法自拔,隔着道墙还听得到佩芷的声音,她想必已经写完今日的稿子了,正在院子里跟葛妈妈闲话,葛妈妈许是正坐在石桌前做针线活。
佩芷近些日子偶尔到田府去看田文寿,和田文寿学了几段《乌盆记》。田文寿如今不演了,她说等她学会了要演给他看,全因为田文寿曾说他小时候喜欢看这出戏。
她给葛妈妈唱了起来,她刚学老生不久,唱腔尚有股雌音,像个过于斯文的男人,正唱“叹人生世间名利牵”,孟月泠听得一颗心拧成了藤一般,悲从中来。
许是烟抽了太多,他嗓子不舒服,咳了一声。
便听到佩芷不唱了,她像是能识别出他的咳嗽声,跟葛妈妈说道:“一定是静风回来了。”
他便赶紧丢了手里的烟,踩了两下脚边的烟头,状若如常地推门进了院子。
当晚他跟佩芷说了这件事,佩芷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倒是彻底放下了,并非放心,而是径直坠落到地底。
她早就担心过这些,眼看着离开台日越来越近,不想还真生了差错。
那晚她分外缄默,像是骤然失了所有的心气,有些归于死寂了。
等到两人上床准备就寝,孟月泠凑上去从背后环抱住她,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他在她耳边开口,声音低沉又温柔:“我可以再歇一阵,就当作沉淀自己。上次不是和你说,我想编一出新戏,《孽海记》写得就不好,这回我想自己写,但我文采没你好,可能需要你帮我,如果你愿意的话……”
佩芷闷闷开口:“你别安慰我了。”
孟月泠说:“是安慰你,但不是骗你,我真的这么想。”
佩芷突然翻了个身,面对面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要不我回天津找他谈谈,他对我赶尽杀绝无妨,不能连带你……”
孟月泠抚摸她的头:“我们是一体的,何谈连带。”